陕西渭南“灌面汤杀妻案”的一审宣判，让公众对家暴的愤怒再次聚焦于肢体暴力的极端后果。但在更多隐秘的角落，没有拳打脚踢的精神控制、经济封锁等“软暴力”，正以慢性毒药的姿态侵蚀着受害者的身心。最高人民法院近期发布的“反PUA家暴第一案”昭示着一个重要信号：家暴早已超越“动手”的范畴，那些“动口”的伤害，同样难逃法律的制裁。从肢体暴力的致命伤害到精神暴力的无形摧残，反家暴治理正面临着从“看得见的伤”到“看不见的痛”的全面挑战。
“反PUA家暴第一案”中，牟某与同居女友的悲剧，撕开了精神暴力的残酷面纱。没有肢体冲突的痕迹，牟某却以持续三年的辱骂、人格贬损、情感操控，将女友逼至自残乃至最终自杀的绝境。这起案件的突破性判决，首次清晰界定了三个关键问题：以恋爱为目的稳定同居的情侣属于反家暴法保护的“家庭成员”；长期辱骂贬损构成虐待性质的精神暴力；施暴者对受害者的自杀风险存在放任态度，需承担直接责任。正如办案法官所言，精神暴力的伤害往往比拳脚更持久，它摧毁的是人的精神支柱，法律必须为这种“隐形伤害”划定红线。
现实中，“软暴力”的形式远比想象中复杂。江苏徐州民警李东成在处理家暴警情时发现，部分施暴者会通过掌握家庭全部收入、断绝配偶生活费的方式实施经济控制，用生存压力逼迫对方妥协；内蒙古包头的家暴案件中，有施暴者通过限制人身自由、跟踪骚扰，让受害者陷入“逃无可逃”的恐惧。这些行为虽无明显伤痕，却让受害者在经济、精神、社交上彻底失去自主权。全国妇联数据显示，受害者平均被家暴35次才选择报警，而“软暴力”受害者的沉默周期更长——她们往往因“没受伤”“说不清”而难以获得外界理解，甚至自我怀疑“这算不算家暴”。
破解“软暴力”困局，法律与机制正在双重发力。《反家庭暴力法》实施九年来，各级法院已签发人身安全保护令1.5万余份，签发率从52%提升至77.6%，这张“法律护身符”正成为受害者的重要屏障。在安徽合肥，“警社律妇”联动机制让公安机关、社区、律师、妇联形成合力，从接警取证到心理疏导实现全流程介入；江苏徐州创新“双令”协同模式，以“人身安全保护令”阻断暴力，以“家庭教育指导令”化解根源矛盾，2025年当地重复家暴警情同比下降18%。这些实践证明，多部门联动的闭环处置，是对抗“软暴力”的有效路径。
但取证难、认定边界模糊仍是亟待突破的瓶颈。精神暴力的私密性导致证据留存困难，多数受害者在争吵时不会刻意记录辱骂语音或聊天记录；偶尔拌嘴与持续摧残的界限难以量化，不同司法者可能存在认定差异。对此，包头公安推行的家暴警情“四固定”制度值得借鉴——民警出警时必须固定证据、伤情、陈述、证人，全程开启执法记录仪，即便不构成处罚也要出具《家庭暴力告诫书》，为后续维权留存依据。同时，12338妇女维权热线与法律援助机构的联动，也在帮助受害者梳理证据链，降低维权门槛。
灌面汤杀妻案的血腥与牟某案的隐秘，共同指向一个核心认知：家暴从来不是“家务事”，而是侵犯人权的公共议题。无论是致命的面汤，还是伤人的言语，都不应被婚姻的外衣所遮蔽。从法律层面细化“软暴力”认定标准，从机制层面织密多部门联动网络，从社会层面破除“家丑不可外扬”的陈旧观念，才能让每一位受害者都敢发声、能求助、有依靠。当“动手”与“动口”的施暴者都被依法追责，当人身安全保护令真正成为“硬屏障”，家庭才能回归其本应有的温暖模样，这正是反家暴工作最朴素也最坚定的目标。
